【赵立春X沙瑞金】桥(六)

中越战争爆发两个月后,以中国完全胜利撤出越南结束。但局部的战斗还在进行,因越方不时来边境线挑衅,中国派出各军区的部队去边境轮训。

赵立春依然在老山前线,他关注着战报和通讯,没有看到有沙瑞金所在番号的消息。没有消息也是好消息,他曾经无牵无挂,现在却寄希望于岁月的悠远起来。

战斗很艰苦,对赵立春来说只要是战斗都很艰苦。这一天难得可以休息一下,听说中央下来的慰问团来慰问,带来一些补给,晚上还有文艺表演,他被通知等着迎接。外面突然哗哗下起雨来,雨水顺着简陋的茅草屋顶串成线挡住赵立春的视线。赵立春不经意看向门外,还是透过朦胧的雨帘发现了熟悉的挺拔的背影。天空瞬间明亮起来。

赵立春冲出去,不顾雨从脸上流下。“沙连长,别来无恙,我们又见面了。”雨来的突然,慰问团的人手忙脚乱,沙瑞金本在指挥搬运东西,看到赵立春也是一惊,没顾得上答话走近赵立春把伞盖过他头顶。还在喊:“大家先把东西搬进去再说。小心别把乐器弄湿了。”

好一阵后才对赵立春说,“我这次跟着慰问团一起来的。”

沙瑞金终于搞完一天的事情,和赵立春走在营房外面。雨后的山沟里是静谧的,依稀传来些汽车发动机声,就像来自另外一个时空。

赵立春开口说,“分别以后,我时常梦见你。”

沙瑞金问:“梦见我什么?”

“梦见我们打架。我们一起倒在地上,争着解开彼此军服的扣子,拳击着彼此的胸膛,打得尘土飞扬,汗水模糊眼睛,胳膊举不起来,腿也提不起来。还是不愿意分开。”

“我就给你造成那么大的阴影?赵营长在我心中是英雄,经常看到你受嘉奖的报道。”

赵立春想起来什么,问沙瑞金为什么不在13军了。“本来是要转业,我想先在后勤试试,实在不行……”,沙瑞金苦笑一下,“看起来倒是不容易死了。”

见沙瑞金不愿多说,赵立春也不再问。

第二天中午吃饭,趁沙瑞金不在赵立春问和沙瑞金同行的小王,“听说沙瑞金是战斗英雄,怎么不在13军了反而到了后勤。”小王叹了口气,说有次部队撤离的时候,沙瑞金坐在的汽车经过一处山谷弯道,方向盘没来得及打从路边掉下去了。同车的其他同志都牺牲了,沙瑞金幸好抢救及时,保住性命。医生说因为沙瑞金神经受到创伤,不能听到炮火的声音。一线作战部队是不能留了,要把沙瑞金调离。但沙瑞金死活不干,说宁愿去作战部队当炊事兵也不去坐办公室喝茶。成都军区的司令姜必达对沙瑞金十分器重,听到沙瑞金那样说很生气,“不想在办公室喝茶?好啊,那就让他去养猪。”沙瑞金就这样到了成都军区的后勤部当了处长,级别上看还升了。

 

赵立春找到沙瑞金,问:“你不能听到炮火声,怎么还来前线。”

沙瑞金想是赵立春知道了他的事情,也不关心是如何知道以及知道多少,只是淡淡说,“和你们相比,我这点算什么。天天计算柴米油盐,关心营房养的猪是不是瘦了,肌肉都松弛了。”

“你的老首长就这么放你来了?”赵立春指的是姜必达,他没想到沙瑞金竟然认识成都军区的司令,而且似乎关系不浅。机关里来的人消息总是多一些,赵立春听说沙瑞金本可以留在姜必达身边当秘书,是他主动要求要上前线,又不禁对沙瑞金高看一眼

沙瑞金咧开嘴,神秘地说:“姜司令啊,他也拿我没办法。”表情又忽然变得严肃,“我时常感觉到的那种威严、永恒、遥远而不可知的东西,在战场上,在这里,我比其他地方更容易感到那种东西。”

赵立春做好和沙瑞金讨论玄学的准备,小王跑过来,说“沙处长,有位艺术团的同志身体除了点状况,请您去看看。”没等沙瑞金说话,赵立春拍了下他的肩,说“沙连长快去忙吧。”他也不太习惯沙处长这个称呼。

晚上是全体官兵都翘首以盼的文艺表演,参加演出的是全国知名的文艺工作者,其中最有名的当属第一位获得青歌赛冠军的女青年歌唱家。舞台是营地外面的空地,两棵树中间挂了一个简单的横幅。

一切都准备就绪,意外出现,一个表演独唱的同志因为水土不服上吐下泻,站都站不起来。怎么办,节目单已经发下去了,词也都串好了,本来就没有几个节目,如果再少一个会伤了战士们的心。

慰问团的团长急得走来走去,沙瑞金看着节目单上的节目名称,上前和团长说,“这首歌我熟,手风琴也能弹一点,您看……我顶上去表演行不行。”团长看着沙瑞金没有马上答应,显然怀疑沙瑞金有没有这个技能,但沙瑞金莫名总能给人安心的感觉,团长也就点了头。

沙瑞金找来一架手风琴,熟练地背起来,试了几个音。不知什么时候赵立春进来了,看沙瑞金背着琴猜出来原委,赵立春笑着说,“当年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会这个。”

“我也不能带着伤给赵营长表演啊。”

“沙连长要表演什么。”

“《啊,朋友再见》。”

 

赵立春抱臂看沙瑞金走上舞台,也就是空地的中央。沙瑞金鞠躬后,坐在椅子上。调了调话筒,开始拉起手风琴。他明显紧张,声音有点小,还发颤。

那一天早晨,从梦中醒来,

  啊朋友再见吧、再见吧、再见吧!

  一天早晨,从梦中醒来,

  侵略者闯进我家乡;

慢慢地沙瑞金眼前好像出现电影里的画面,紧张减少了一些,气息也变得平稳。沙瑞金的声音清朗,又有些颗粒感,一声一声敲打入心。

啊游击队呀,快带我走吧,

  啊朋友再见吧、再见吧、再见吧!

  游击队呀,快带我走吧,

  我实在不能再忍受;

间奏时候,沙瑞金感到有什么东西落在头上。那是赵立春用小黄花编成的花环,端端正正戴在沙瑞金头上。但这会儿沙瑞金是不知道的,他手上正在忙,没法立刻拿下来。沙瑞金眉头微微皱起,瞥了一眼赵立春又投入表演中,继续唱:

  如果我在,战斗中牺牲,

  你一定把我来埋葬。

总算歌唱加演奏完毕,沙瑞金一身轻松,一把抹下头上的花环。冲着赵立春说,“这是干什么。”声音带一点愠气。

“我也追一回明星。弹得好,唱得也好。一点都不输明星。”

“我可不是什么明星。”

“你在我心里就是。”赵立春忍住没说出“你比明星还好看。”

听到这样的夸奖沙瑞金饶是谦逊非常的人也受用,脸上竟有点泛红。看着手上的花环,编得倒也用心。

沙瑞金问赵立春以前有没有听过这首歌。

赵立春摇摇头。

“是一个南斯拉夫电影里的主题曲,那部电影叫《桥》,我很喜欢。电影里主角和他的同伴去执行一个炸毁桥的任务,最后他的同伴都牺牲了。”

“老山战役,我们的战士也牺牲了很多。”赵立春语气变得沉重,眼神空洞,“你难道不觉得我们漫长的历史都是由少数人演义下来的吗?更多的人都淹没在长河里,连尘埃都不如。”

沙瑞金仰头凝视朗朗星空,说:“我们无法衡量一个人行为的意义,但一个人的行为在一定时间里与千百万其他人的行为结合在一起,就具有历史的意义。”又看向赵立春,“我路过麻栗坡看到正在施工,那里不久会建起一座烈士陵园。”

“只要有人记得他们,他们的牺牲就是值得的。”

空气里有什么东西在流动,无声诉说着一个词:不朽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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