狐邪

赵立春怕热，应该说特别怕。还没立春的时节，越南的气温已经很高。加之野战医院在一个破败的砖瓦房里，不透风，不一会儿赵立春就受不了。他烦躁地解开衬衫的扣子，敞开胸膛，露出黝黑健壮的肌肉和上面显眼的伤疤。

沙瑞金看出他怕热，仍提醒他，“赵营长，要是有女同志进来看到你这样多不好。”

赵立春满不在乎，反而说，“看来经常来关心你的女同志不少嘛，听伤员抱怨我们的女同志都抢着来照顾沙连长呢。”

“赵营长是不是觉得打仗无聊，到我这里寻开心。没有女同志常来。”语气倒也不恼，他们都难得有这么轻松的时候。

赵立春说的虽然是玩笑，却是事实。沙瑞金待人温和礼貌，毫无一些兵油子的脾气，对女同志从没有什么粗鄙之语。有时候一个小护士不小心碰到伤口，血又渗出来。小姑娘急得哭出来，沙瑞金笑着说：“别哭了，别哭了。没那么严重，我这战斗英雄没被敌人打死，倒先给自己同志给哭死了，让人笑话。”

沙瑞金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形状，也如月牙一样温柔。

赵立春觉得更热了，把衬衫往后一甩，裸露肩膀，双手叉腰，衬衫掉在小臂上。笑着说道，“既然女同志不经常来，那是女同志看到不好，还是你看到不好？”

沙瑞金没想到传说中平时严肃出好几道褶子的赵立春会说出这种话。没什么难以理解的，赵立春和他的名字一样是有强大原始生命力的人，这样的人遇到美人就感情摇荡、缱绻缠绵起来。沙瑞金脸偏向一边，有些羞涩，嘴上仍不认输：“赵营长的身材未见得比我好。”又叹了口气，“看到那些伤疤有些不忍而已。”

“我们天天见血，沙连长偏偏对伤疤不忍。”赵立春不喜欢沙瑞金从学校里带出来的小布尔乔亚习气，赵立春喜欢在自己身上创造出冒险，喜欢抚摸那些结疤的地方，仿佛进入动荡且危机四伏的荒野。

“血会干，但疤会一直留下来。”疤久而久之成为一种痛痒，在光滑的躯体上昭示不堪的过往，让人止不住想挠。 

“把你的多愁善感留在胜利之后吧。”

沙瑞金似乎被赵立春说服了，“赵营长打仗凶猛，讽刺起人来也不遑多让。我这不是受伤着嘛，难免颓唐一下。胜利之后就更应该尽情欢乐，希望我们都能有幸享受欢乐。”

沙瑞金从不奢望命运会对他偏爱，从不期盼命运轻易给予他幸福，他知道命运是如何随意设定他早亡的父母，设定十年的寒冷、饥饿和凌辱，以及日后不期而至的死亡。他从迷惑变得冷淡，于是坚壁清野，试图保持自身凛然不可侵犯的庄严。

赵立春是第一个想要攻城略地的人。

“好好休息，部队还有事情不能多陪你，我得先走了。”

“赵营长能来我已经很感激。”沙瑞金说得十分真诚，自己这么无趣的人很难遇到个有趣的人。

赵立春走到门口，立住，回头冲沙瑞金一笑，说“我会常来看你的。”

像外面炽热的烈阳。